1997春天里的诉说
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  一

虹,这些话从新年的第一天开始说。说这些话时,我眼前总晃动着烈日下你四处奔波的身影,喧嚣的大街,臭哄哄的公汽,拥挤的人群,父母的愁脸,陌生人一幅又一幅求不起的面孔,你美丽的身影穿行其间,使你迈动双脚,走进一扇又一扇的门的勇气,真的来自我吗?如果因我的不屈的抗争精神,因为我们的友谊,而能给你点什么,这是最能鼓励我最能给我安慰的了。

长久以来,已习惯自我消化内心的情绪,倾诉,是不可能的事情,你知道,我不会轻易对别人说出我自己,我选择沉默和忍受,以沙柳般的坚韧去俯就生活。你并不知道,我也曾作过你那样的梦,留在省城,教书、写作,或考回母校去读研究生,并差点因此失去了自己。我鼓励你,一遍又一遍嘱咐你,因为你比我更适合拥有那样的命运,而我,必须这样安排自己的一生。

虹,你终于有了向生活抗争的勇气,并最终实现了夙愿,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多么高兴啊,一边读你的信,我一边流泪,虹,这本来就是你应该拥有的生活,你不用感激任何人。

什么时候,再在玉兰花开的时节相聚呢?除夕的钟声响过了,我盼着有一个归期,看到其她的姐妹。不过又想,看到了也就是看到了,一个习惯了沉默的人能对你们说些什么呢?你一定怪我,连秋月都有信,为什么不给你一个字。这正是我的矛盾所在,能听懂并理解、同情我的是你——我的姐妹和知音,可我偏不放松自己。虹,一个被生活的重压重重围困的人,就像一头不胜负荷的牛,只有奋力拉车向前,哪还有张口的精力与机会?

在你的眼里,我总是精力充沛,信心十足,刻苦勤奋,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我。其实,我也是一个弱女子,只不过,泪都咽在肚子里,这一点,你和我很相似,正因如此,我们的心灵有许多息息相通的默契。

我想你最关心的,是我回乡的生活,这也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如果从乐观的一面来看,一切都显示出我将担大任的气象,古人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困乏其身”吗?我只能如此“黄连树下弹琴弦”苦中作乐,自我宽慰。毫不含糊地,我已触摸到了现实生活令人恐惧的粗砺的表皮。

许多人不理解我的回乡,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那是因为我的追求。文学是一种根系发达的植物,它的根可以向所有有营养有水分的地方延伸,但它的主根不能离开养育了作者的故土。我对你说我不想做无根的浮萍,我的梦只有在故土上才能长成参天的大树。对文学,你从没表现出热情,尽管你选择了中文,你说,这是生活的需要,这一点上,你的确是个很现实的小女人,但你一定能懂得我的选择。对你,对鹤,还有竹来说,上大学,留省城,是打开走向理想生活的一扇又一扇门扉,但对我来说,这世上只有一道门,它就是文学。所以你担心地看我在现实上面天马行空,来去如风。我知道你的担心,现实,的确是一道很难跨越的屏障,我最终会跌进滚滚红尘。这就看我的道行了,能否修炼出孙大圣的金钢不坏之身。

实在过不去时,我安慰自己:这是命运的声音。



一个人活着,得有坚持活下去的信念,每天,这份信念的鞭影都在驱打着我因心冷而懈怠的灵魂,迫使我握笔坐到书桌前。你以前是教数学的,现在,你改教语文了,你一定会在今后漫长的教学生涯中不断接触到各种文学作品,你还会逐一批改孩子们的作文,从那些或好或坏的习作中揣没出作文者的心灵。那时,你会体验到一个痴爱文字的人在排码这些汉字时是多么痛苦又多么快意,完成作品后欣喜和失望交织的感情矛盾。

信念使我固执己见,而又无聊空虚,坐在桌前,看书,东涂西抹,这就是我经常的姿态,这就是我的工作和生活。那些信手涂抹出来的文字,除了安慰我自己,还能有什么用呢?伟大的作家就是这样诞生的吗?所以,我惶恐、怀疑自己的才气和能力,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如我所说的那样理由充分。

我经常在文章中提到理由、依据之类的字眼,生活的理由,奋斗的理由,成功的依据,到达彼岸的依据。事实上,任何事情的到来似乎是没有理由的,任何一个过程的结果也找不到充足的依据。所以我这个行者,有时找不到方向,如沙漠中独行的老狼、疲意、孤独,甚至绝望。

我离轻盈、空灵、简洁、秀丽越来越远。笔下的文字沉重而晦涩。这是我不喜欢的,但它执拗地驾驭了我书写的手,也许不久的将来,会有所改观。我也许会将这些琐碎的悲凉和失望的情绪编织得比较光明而大气,和其它人一样,我盼望着新世纪的曙光。

一个人有追求地、清醒地活着,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镇静地面对日子的窘迫和一代人理想的灰暗无光,的确是需要勇气的。在思想方面,我们有很大的不同,但我们同属那种理智得有些冷酷的人,我们将世事看得比一般人透。这是你在爱情上一再犹豫不前的原因,也是我对自己的追求经常灰心丧气的原因,如果我们天真一些,浪漫一些,我们会快乐一些,可我们都不快乐。一个人精神上的、肉体上的痛苦,都是他人所不能体验并为之分担的,倾诉,只是一种简单的放松形式,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情感的块垒,思想的问题还会在心中重新沉积。人与人之间,有一种令人绝望的隔漠。



虹,春天来了,我已看到散落在山间的李子花,一树半树的,山区的春天,似乎没有记忆中的明媚和热闹,说来就来了。我已收到你的第二封信,我想不能再等了,都怪我的疏懒。如果你知道回来的这些时日,我在怎样打发时光,你一定会吃惊。我是节约时间的啬鬼,也是浪费时间的行家里手,可从来没有象这样不把时间当一回事。

一个人要活得有品有味,真是一件难事,如果物质帮不了你的忙,那就只有靠修炼道行了,一个在物质上极有品味的人,也许是一个庸人,也许是一个以物质为依托而内心精致的人。我本可以在这小地方,做一个快乐而满足的俗人,可上天生下我的本意,似乎不是这样的,冥冥中的感应使我不敢逆天意而行。我只能象僧人那样在精神上刻苦自身,一只眼睛闭着,允许自己在苦闷无助时放纵感官,一只眼睛睁着,监视自己的一言一行。

你和鹤都拿爱情和婚姻来问我,仿佛我是个清楚明白的过来人,的确,我应该是个过来人了。我不得不承认,美好的情感都和花期一样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艳丽而短暂,婚姻的本质是平平淡淡。但也就是这平淡的日子让你感到真实、平稳,心有所归。没有哪个人对自己的婚姻百分之百满意,一个人一生也许能拥有一次无憾的爱情,却很难拥有无憾的婚姻。婚姻覆盖了两个人的人生,它是个人的也是家族的、社会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啊,重要的不在婚前的选择,而在婚后的相互宽容、理解,相互帮助和关爱。所以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许多倾心的结合却终成无解的残局。

爱情和婚姻有时是两回事,有时是一回事,能将二者合二为一的男女无疑是这世上的幸运者。一场婚姻就是一盘进行中的对弈,黑白攻守之间,存在着太多的变数,赢棋靠技巧,还要有智慧,有一份上好的心情。

爱一个人,很容易,坚持爱到底则很难了,一个僧人告诫我,入道易,修道难,情同一理啊。所以,婚姻也是修行,成正果还要靠恒心、爱心、对生活的敬畏之心。



虹,我已经后悔了,其实我应该回到乡下去。

这样,我就不会被几个买房的臭钱逼得这样窘迫这样悲惨了。

知道这世上我最恨的是什么吗?是钱。钱是万恶之源,在理想社会里是没有钱这东西的,没有钱的世界才是众生平等的极乐世界。

上个星期下乡途经太坪,无限伤感涌上心头。我的菜花,以及菜花里的鸟儿,我的野玫瑰,我的又发绿芽的刺槐,我的在春天里丰腴了腰身的小河,小河里的红尾巴泥鳅,我的待耕的小菜园,我的清风、山月、秋雨,我的爱情都在那里,所有的东西,除了情感,只有一一丢弃,而怀想,总会在情绪低落时前来纠缠。

县城很小,乡风乡俗触手可及。站在窗前极目远眺,长江滚滚东去,远山与大片的蓝天相承相合,一幅很不错的风景画永远挂在窗前。走在街面上,也没有高楼大厦遮住广阔的蓝天,自然,就在身边。但它毕竟是一个县的中心之地,各种嘈杂之声都在这里汇集,寸土寸金,角角落落挤满了生意人,我们引以为骄傲的屈原牌坊,古城门洞,都不能幸免,外地人想在此留个影,只能望布篷阳伞摊位而兴叹,去照几张山城的长台阶以自慰。

在小城,以文字为生的人不多,尤其是女人,一个舞文弄墨的女人,我总在各种场合被当成稀有物种介绍给他人。每到一处生地方,友人总给我戴上女作家这顶大帽子,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已羞愧得无地自容,生出躲避之心。你知道我是个很实在的人,讨厌爱慕虚荣,不善说奉承话,不肯迎和他人而放弃原则。

朋友是一片好心,生怕在这看重职位的地方因被人小看而委屈了我。我心底十分惭愧,作家这一名称尽管已被某些人摆弄得有些贱相,在我心底仍是神圣的。我还没有成为一个称职的作者,离作家还有十万八千里。但在心里,已决定这样走下去,即使永远也走不到终点。只有握笔坐在桌前,我才感到自己的确活着,并活在正常状态里,躁动不安的心变得平静、充实,飘散的思绪在渺渺茫茫中慢慢找到了栖身之地。

我命定是要与“精神”、“灵魂”打交道的。

但生活不肯放过任何人,它逼迫你面对,并且要认真对待。文学来源于生活,而以文学来修炼人生的人却又烦恼于生活的压力与干扰,这真是一条悖论啊。

我悔的是不能彻底斩断自己的俗念,仍对舒适、方便、繁华热闹心存依恋,不敢将自己再次投进清苦寂寞中去,所以留在了小城中。下定决心回来了,这决心仍打了折扣。我真该回到我的乡村去的,那样才会离文学的真谛更近,乡村也更适合我的生存理念。

你说过要来走一走我描述过的那些小路,崎岖的、陡峭的,挂在山与山之间,你说过要听一听山里的五句子歌,来吧,只有来过了,你才能理解我对乡村的感情,那是婴儿对孕育了自己生命的衣胞的感情。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相对宇宙的永恒,不过微不足道的一瞬间。人说看淡功名利禄又有几人能真正看淡?我是真的看淡了,所以无论遇多大事,总先设想最坏的结局,然后尽力去从容应对。你从我这里感受到的能够激励你的东西之一,或许就是这看淡一切后的从容吧。所以劝你,将一切都看淡一些。你受了委屈,总是偷偷流泪,好几次,当着我的面,你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眉骨和鼻子憋得红红的。真希望你能痛痛快快哭一场,就在我的和你一样柔弱的肩头。我心里很难受,因为除了倾听,我什么也无法为你分担。

你的大哥大嫂太不象话了,住父母的,吃父母的,还要拿三捏四作古作怪,最后干脆将老父老母赶出来。父母住在老二家里,虽不至挨骂、看脸色吃饭,但必须役使老体,不停地做这做那。这是你的心病。你希望留在省城,成个家,接父母出来安度晚年。但事情哪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呢?你从七月到九月的劳碌奔波,你在办妥一切手续之后,喜极而泣的心情我都能切肤体验。不过我还是要劝告你,该你承担的,不能逃避,不该你承担的,或承担不了的,要忍心放弃,你竭力担负起一切,正中小人下怀,你更应该勇敢地抗争。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用法律来捍卫尊严。

只有看透、看淡,才能下得了决定。在世一天,除了善待他人,还要善待自己。虹,让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吧。



今夜,又有人走了,离开这个世界,结束了他在人间的苦役。街左是灯红酒绿的歌舞世界,街右是凄风苦雨的丧地;一边死人冷冰冰地躺在棺材里;一边活人热腾腾地旋转在舞池里;丧鼓和摇滚乐相谐成趣,分什么喜庆和悲愁呢?

虹,人最可怕的,不是贫穷,不是孤独,而是对真诚和美丽的绝望,当一个人对这个世界满腹怀疑时,正是心灵的冰雪高原在逐步形成,一场又一场冰雹打下来,一层又一层严霜盖上去,就是七月流火,也难消融。一个人的力量多么微弱啊,无力改变世态人心,于是要求自己做一个好人,就是这点,也很难做到,诱惑无时无处不在,人在某些时候,无法抵抗来自本能的力量,人对世界的疑惑,是从对自身的疑惑开始的,转而来修复自身。

有什么比对同类的绝望更令人悲哀呢?

我其实是个悲观主义者。父母给了我活泼开朗的个性,让我很好地掩饰了悲观主义者的内核。所以,我总是看到事物阴暗的一面,总是对人性中丑恶的东西更敏感,以此检视自己的过去,对自己做过的一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些事,感到不可理喻,追悔莫及。

人要是能改变过去,就好了。

但不能,甚至不能抹去走过的足迹。那美好的、徒增伤感,那污浊的,只能悔恨。

人一旦对世界产生了怀疑,也就渐渐失去了爱的能力,仅有的一点信任,一点爱,洒向一块 块狭小的天地,或投身自然或遁入空门,相信自然和缥缈的神,不会欺骗自己。

楼下的娱乐城开张了,酒肉的香气和舞曲的旋律一起飘上来,想那些沉醉其中的人,必是快乐的“食、色,性也”凡夫俗子,谁能抵抗世俗的享受呢?入世其实比出世艰难,出世只需尽情放弃就行了,入世却需不停地追求,放弃向来比追求简单多了。所以,就更要享受,以此麻醉疲劳的身心,以此证实追求的价值,证实生命的意义。当然,这种证实是徒劳无功的,因为证实者最终除了看到物质的灰飞烟灭,岁月的永逝不归,什么也没有。

世上最令人难堪的事便是借钱,尤其是向自己不愿开口的人开口,今天接到你的电话,想到自己自取其辱的悲哀,想到人心难测,又想到劳累你四处为我奔波,去办我自己都不愿办的事,禁不住泪如雨下。心中很有限的对他人的一点爱,象一线细流,只流到你这里为止。我已立誓,只要锅里还有一颗米,就要靠这一颗米维持生活,到了万不得已,我宁愿卖自己的血,再也不愿借贷,我宁愿要清贫自在的生活。

常常安慰自己的一句话就是:一定要挺住。

再难过的日子,总是要挺过去的,事情也会在这难捱的光阴中慢慢发生改变。生活,也就真让我这么捱过来了,并磨炼了一点韧性和坚毅,只是,心中的焦愁不容置疑地镌刻在脸上了。迟早,青春是要老去的。一个为生存忙碌的女人,哪里顾得上爱惜青春呢?



春天真的来了,我象只困兽,只能在小屋子的窗口遥望春天。这个貌似安宁的地方,从早晨到午夜,噪音不断,我的脑子终于承受不住折磨得了头痛病。疼痛象无数长在脑袋里面的小虫子,想消灭它们根本无法可想。我需要一些香气,一些形体,一些声音来拯救、治疗,但不是眼前所闻到、看到、听到的。我想去远行,不管到哪里,用双脚能走多远是多远。我要解放自己的身体,真正享受一次春天。

虹,为你留城高兴的同时,我却老想,你在受苦。我不喜欢那个城市,不喜欢它的杂乱无章,不喜欢那里的人们说话的腔调,不喜欢以热干面为首的各种汤面。我只喜欢以桂花闻名的我们的校园。从天空俯看城市,不就象一锅煮得开花的人粥吗?你在那里面一起被煮,怎么能享受到人生的趣味呢?我毕竟还能一抬眼就看到长江和群山,你一抬眼,除了楼群和人群,看到的天空也是被工业废气污染了的天空啊。

头痛欲裂,头痛是件令人高兴的事,除了头痛,没有别的感受了,我不要别的感受,我只要一个人呆着,始终是一个人。感情的游戏,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击中女人的心了,无论真假,女人都愿意在里面扮演一个爱或被爱的角色而无暇顾及结局。男人经常利用感情,而女人常常因为感情上当受骗,小心一点,别被他们耍了,被人耍了恩将仇报是很被动的。但我也不同意你为了结婚而结婚,不要因为年龄大便急着把自己嫁出去。你那么纯洁、善良,对生活、对男人,你还不够了解。因为父母的呵护,你一直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安全的小世界里,生活其实是很危险的,尽管二十八岁了,你的心态还是少女式的,你还是一个饱满的鲜嫩的果子。我呢,我是一个被阳光蒸掉水分的干果。我是果子,但很坚硬,很少能让人产生品尝的欲望,就是自己,也对这种现状忧心忡忡,失去了性别的日子,我对一切事物无动于衷,我忧心的不是失去了爱慕而是自己失去了爱的欲望。一个女人失去了爱的欲望,就像一棵树消失了开花的欲望,即使在春天也变得黯淡无光。心如古井,没有比这更恰当的词了,我不希望你成为另一个我。

一个用文字表达自己的人,我的文字,若滑向庵房的古板、平淡、孤寂,这是我所不愿的。春天是个轻佻的、太爱卖弄风情的小妇人,可她又是热情奔放、智慧、轻灵、讨人喜爱的,所以想出去走走,我想在她的激发下找回体内的热情。

你也许不能理解我这些头痛中的胡言乱语,我们虽相亲相爱如并蒂的莲花,但我们在思想上存在着距离,我们没有认真丈量过那段距离,但我们彼此明白并尊重它的存在。我们需要相见时,就象过桥一样,能轻捷地跨过这段距离在某一点上相遇。你是那么纯真、自然、美丽,你是那么善良,总愿为他人的事牺牲自己。而我,象女人中的异类,我的坚硬,在没有遇到吸引你的男人之前,给了你力量,其实,你并不完全理解我,你只看到了月亮被太阳照亮的那一面。我庆幸有这段距离,它使我们像两条永远平行的铁轨,并肩向远方延伸,又共同承载着友谊的车头安稳行驶。

这也是我更加珍惜你的原因。

现在,除了头痛、孤独、清贫外,我一无所有。从前,热衷于写信,因为“朋友们”喜欢向我倾诉他们的一切,我倾听并宽慰着所有的人并为自己的善解人意自豪。现在“朋友们”不需要这些无用的安慰了,写信在我,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我已由安慰者变成了最需要安慰的人。原谅我给你的这份苦役,静静地听着,并为我痛着,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一日又一日,我守在窗边,置身于噪音里,沉默无语。

父母、爱人、朋友,似乎都是些不关痛痒的存在。他们都有自己的事儿,他们从不打扰我的清静。女儿、妻子、朋友,这是我作为一个女人应该有的名份,我还应该有一个孩子,这样我才能算作一个完整的女人。

除了这些名份,我的重要性在哪里呢?没有一个人对我说,你对我们很重要。

这是致命的思考,它使我悲伤,使我想逃遁到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地。

所以,想有一次春天的远足。

生活有多种可能,每种可能里面都有酸甜苦辣,你既要慎重地选择,又不可过于认真啊,虹。我是他们已经选择了的一种可能,我的逃遁,又给他们提供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也给自己一个自省的机会,这不是很好吗?

头痛欲裂。

其实我是不可能在这个春天实现远足的理想的,就因为不能,才这样喋喋不休。



你总羡慕我是个随时随地能安静读书的人。正是书,成为困挠我的又一毒素。

常人与书,总有一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定的距离,有的人甚至从不看书,一个从小就被书诱拐了的多愁善感的女人,我已不能离开书,我的生活不可一日无书。

可我,看到的是越来越多的胡言乱语,胡编乱造,就像每天早晨扔到楼梯口的垃圾,他们制造,然后倾倒,制造垃圾的人还自以为是,以为这垃圾是多么够级别,可以查证它宗法于西方的哪门哪派。时代变化得太快,文学有时也变得分不清好坏美丑,垃圾的异样刺激着人们日渐麻木的心灵,让人把坏看成了好,把丑当作了美。我相信自己至少能写出比垃圾美好的东西。

这种等待和煎熬看来是长时期的苦役呢。如果能够脱离这苦役,我是不留恋的,但一旦脱离,我的生活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我又必得让自己苦下去。继续孤独、清贫,继续受书的诱惑和折磨。在这封闭的对文学完全置之不理的地方,没有书作伴,我的生活将更加不堪。但我真担心,自己是否也会变得如一本书那样呆板,立在书架上受尽世人的冷落呢?

所以十分向往你那些朴素的人生理想。

其实,我知道自己这样孤绝,这样忧心忡忡,正是因为太多的责任感使然,关心的,决不仅仅是个人的命运。尽管力量微小,尽管我的关注并不能改变什么。这就是虽然清贫、寂寞,我仍然坚持守候的原因。我没有感到物质匮乏的苦,我是十分安贫乐道的,我说过,为了成就自己,别人拥有的,也许正是我应该拒绝的。我不埋怨这苦。但它们的确威胁着我的生活,使我不能安心地坐在简陋的书桌前。

我的上届学友疯了。

因为买房子需要巨款,妻子有心脏病,孩子就要临盆,职称没有评上,工作压力重重等等原因,他承受不住,崩溃了。看到现实中的他,仿佛看到了理智背后的自己。

长江很绿很绿,三月到五月,是我们的长江最美丽的月份。过了这个月份,她就浑浊了。她曾经多么自由不羁,多么清澈碧绿,可现在,不仅被迫藏污纳垢,还不能由着性情流向大海。长江的遭遇,多么像一个人的遭遇啊。

虹,长江水从我的眼前一直流到你生活的城市,你在那里看到的江水,就是我天天凝眸的,你的目光顺着长江上溯,就一定能和我的相遇。

虹,我决定用一种信仰来清洗、支撑自己,看到的丑恶多了,自己不免也变得丑恶,生活太苦了,我真的得找个活下去的理由。你一直相信,我不会存在精神问题,我会好好地勇往直前地生活着,我能将向上的热量带给所有围绕过我的人。可我现在居然说,得为活着找个理由!

你一直没有真正地身临人生的低谷,除了令人不快的家庭矛盾,你的生活大体上是顺畅的,你或许不能真正理解我的痛苦。你也别伤心我总说你理解不了我,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再亲近的人,欢乐可以分享,痛苦却是无法分担的。欢乐大致一样,痛苦却各有根源。

我真心想走近那个信仰,加入到膜拜的人群中去,你知道,以我的理智,不会接受迷信的东西,我只是要一种精神的安慰。



在这小城,没有多少人了解文学,能在市报上发表一篇文章,人们就会对你另眼相看。现在写的一些东西,没有在学校里写得好,显得芜杂、零乱,那时投入的是感情,现在,激情丧失了,情感归于平淡,更多的是忧心,是生存和精神上的矛盾。我打算以冷静的态度更多地观察和思考生活,我需要一个停顿,来正视自己,正视生活。

虹,文学真是痛苦的事业,对外你得应付他人的说三道四,甚至好心人的“帮助”对内一刻也不敢放松精神的步伐,不停地探索,不断地完善。企业主拥有机器和工人,依靠它们生产出产品,作家则是把自己的脑子当成工厂使用,靠榨取自己的脑汁来获得产品。所以作家一般都不是长寿的人,自我折磨的人怎么可能长寿呢?

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有时甚至想以死来解脱,可在能活下去的时候,还是想活下去。

接到退稿的时候,总想从此放弃,可又想,不见得其他的人也瞧不上吧,于是又把它扔进邮筒派向另一家杂志。心里憋着一股气,总有一天,接到的是采用通知而不是退稿,按伟人的理论,每失败一次,就是向成功迈进了一步嘛。

我也痛恨我现在写的那些枯燥无味的东西,可我在现阶段只与枯燥无味有缘,因为我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多想像你一样,每天上完几节课就了事。唉,永远的苦役,一时的快乐,这就是写作。刻骨铭心的往事,我总不去动它,不愿用文字触动记忆,也许到了一定的时候,还是会写的吧。



虹,你仔细观察过一种植物吗?我喜欢一切植物,它们的形态,它们温柔平静的生存态度,她们生生不息的生命律动,都感动着我。一盆仙人掌,由六七层长长的手掌组成,每个掌上顶着三到五朵婴儿拳头般大的花朵,褐红的花心,金黄透明的花瓣,在春天的阳光下笑盈盈地开放,在这个春天献给每个欣赏者一份赏心悦目,它们站立在阳台上,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怎么不叫人感动呢?

你见过从叶片上长出叶片儿的植物吗?它就是著名的昙花,昙花可谓见好就收的典范,昙花一现,给人留下了多少神秘的遐想啊。目前我还想像不出它的花朵开在哪里。如果我的昙花也开花的话,我会在发现第一个花苞时就小心地守候它,我一定要看到它开花的样子。

从前,我一直梦想自己是只飞鸟,拥有广阔的蓝天,现在,我渴望做一株长绿的、开花的植物,在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平静地迎送四季。你说,这是进步还是退步呢?鸟在天空飞翔在我们看来是件美好的值得羡慕的事情,对鸟来说也许是辛苦的奔波,它可能会羡慕人长着两条健壮的长腿,能在大地上平稳地行走,而它注定了只能在天空飞行。无论哪一种生存都是艰难的吧。天空是我们永远的梦想,世界上没有比梦想更美好的事物了,让我们留着这个梦想的空间吧。

虹,还记得临别时我们紧紧相拥吗?真想再次拥抱你。如果你再拥抱我,就把我当成一棵枝叶纷披的树吧。在对你倾诉的过程中,我慢慢长出了根须和枝叶,我还召来了和风、细雨、小鸟,我变得平静了、安稳了。

虹,谢谢你。

1997年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编者按 人之生存,不足百年。可就这区区百年,见、思诸惑多矣。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